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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觉得世界离独裁有多远?

2017-11-28 哲思学意

好多天没发文了,忙的飞起。各位真爱有没有想我把我忘掉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很多404,很多不能说。但是,我们还是要问一问,这个世界还有人在乎个体和人性吗?我们离独裁到底有多远?

不多说了,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书,“浪潮”实验及同名电影评论。35岁的德国导演丹尼斯·甘赛尔(Dennis Gansel)透过他杰出的电影《浪潮》(Die Welle)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


熊培云 / 文


1. 纳粹速成班



汽车摇摇摆摆,车外人来人往,影片《浪潮》在一片轻松而热烈的摇滚音乐中开场。这是一所普通的德国中学,主人公赖纳·文格尔(Rainer Wenger)是该校一位老师。不巧的是,今天他被告知自己喜欢的“无政府主义”课被另一老师抢先一步,而且事情已毫无回旋余地,文格尔只能硬着头皮在接下来的“国家体制”主题活动周上主讲他并不喜欢的“独裁统治”。

故事就这样围绕着接下来的一周展开:

星期一。文格尔来到教室时,教室里一片自由散漫的气氛。显然,文格尔并不适应这个课堂以及他将要讲的课。“如果我是你们,会去上无政府主义的课,而不是听这倒霉的独裁统治。” 这是他的开场白。当他将“Autokratie”(独裁统治)写在黑板上时,学生们仍在看闲书,发短信,东倒西歪,以至于文格尔不得不停下来希望大家“给点反应”,“好歹这一周要打发过去。”然而,就在大家七嘴八舌、漫不经心地讨论独裁统治时,文格尔陷入了深思。显然,他并不相信学生们所说的“纳粹已经远离我们了,我们德国人不必总带着负罪感。”或“独裁统治不可能发生在今天,因为没有民众基础。”课间休息后,文格尔让学生重排桌椅和座次,他准备做一个试验,让学生们体会独裁的魅力。文格尔说,独裁的主要特征就是“纪律性”。通过口头投票,最后文格尔成为课堂上的“元首”。接下来他要纠正大家的坐姿,而且发言时必须站立,必须尊称他“文格尔先生”,不服从者可以退出。

星期二。文格尔再次走进教室时,正襟而坐的学生们向他齐呼“早安,文格尔先生”、 “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这节课,文格尔要求大家站起来像军人一样踏步,“感觉所有人都融为一体,这就是集体的力量。”而且,踏步的另一个目的是,一起将楼下的“无政府主义课”踩在脚下,“让我们的敌人吃天花板上的灰。”显然,通过这种集体行动,文格尔试图给“独裁班”的学生们一种优越感— “无论表现怎样,我们这个班也比楼下的‘无政府主义班’要好。”接下来,文格尔与学生们一起讨论是否需要穿统一的服装,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将一种廉价的白上衣与牛仔裤定为他们的“制服”。

星期三。课堂上,只有女生卡罗继续穿着她的红上衣,其他学生都如约穿上了白衬衫。制服使卡罗陷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她仿佛不属于这个集体。上学路上,她的男友在说她“自私”,而现在文格尔几乎无视她的存在,同学们也不和她讨论,并视之为异类与不合作者。有人建议给班集体取个名字,最后“浪潮”从“恐怖小组”、“梦想家俱乐部”、“海啸”、“基石”、“白色巨人”、“核心”等名字中脱颖而出,成功当选。红衣女生被冷落,她提出的“变革者”无人响应。这节课还定下了“浪潮”的标志。当晚,“浪潮”成员开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张贴他们的浪潮标志。

星期四。在“浪潮”组织中获得归属感的成员们的创造力也被激发出来。课上有人动议,既然每个团体都有自己的手势,浪潮也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手势。这是一个右手在胸前划波浪的手势。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浪潮”,并以是否做这个手势与他人划分界线。甚至连卡罗年轻而玩世不恭的小弟弟也加入进来,甘愿为“浪潮”把门,凡不能做“浪潮”手势的人,都不许进学校。卡罗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她奉劝文格尔立即中止这个游戏,因为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

星期五。课程接近尾声,文格尔希望大家将参与“浪潮”的体会写下来。文格尔激进的教学方式同时受到来自校方与家庭的越来越大的压力。因为情绪失控而掌掴女友卡罗的马尔科后悔不已,乞求文格尔能中止这一切,并指责这所谓的“纪律性”不过是法西斯的一套。文格尔知道,一切该结束了。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如期漂亮的结尾。当晚,所有“浪潮”成员都收到文格尔发来的一条短信:事关“浪潮”的将来,周六12点务必在学校礼堂开会。

星期六。学校礼堂。文格尔让学生关闭了礼堂。在选读了几篇学生们关于“浪潮”的体会后,文格尔发表了一番振奋人心的演讲,并煽动学生们将其间提出异议的马尔科揪上台来。在一片“叛徒!叛徒!”的高呼声中,马尔科被争先恐后的学生们举到了台上,以接受惩罚。事情本来到此为止,接下来文格尔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法西斯当年做的,”并宣布独裁实验结束,“浪潮”从此解散!然而,不幸的是,事情并没有按着文格尔的意愿发展下去。狂热分子蒂姆拔出了从网上购得的手枪,乞求文格尔不要解散“浪潮”。“浪潮”是他的第二生命,他绝不允许背叛,即使文格尔也不成。电影由此进入高潮,蒂姆枪杀了一位同学并在绝望中吞枪自尽,重重地倒了下去。

这就是“浪潮”的故事,或者说是一个“纳粹速成班”的故事。它速成亦速朽,然而一切顺理成章。


 2. 蒂姆是一个隐喻



 《浪潮》是根据美国加州帕洛阿尔托市克柏莱(Palo AltoCubberley)高中发生的真实历史事件改编。那是在1969年4月的一节历史课上,一位学生向老师罗恩·琼斯(Ron Jones)提了个问题:“为什么德国人声称,对于屠杀犹太人不知情?为什么无论农民、银行雇员、教师还是医生都声称,他们并不知道集中营里发生的惨剧?”对此,琼斯不知道如何回答。之后他决定,大胆地进行一项实验。他要重建纳粹德国,一个微型的纳粹德国,就在他的教室里。他想让他的学生们亲身体会法西斯主义,不仅体会其恐怖,也体会其魅力。而且,不出琼斯所料,正如《浪潮》所表现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一实验中,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狂热,而且告密成风。五天以后,当几百名学生在礼堂里伸出手臂向琼斯致以崇高的“浪潮”问候礼时,你首先能想到的,或许正是里芬斯塔尔在《意志的胜利》(1934)中记录的德国人向希特勒欢呼的场面。不过一切还好,琼斯最后控制了局势,戛然而止—“我们差一点就成为了优秀的纳粹。” 在最后的聚会上,琼斯接下来给学生们播放了一部关于第三帝国的影片:帝国党代会、集体、纪律、服从,以及这个集体的所作所为:恐怖、暴力、毒气室。琼斯看着一张张不知所措的脸。最初的那个问题得到了回答。

相较琼斯的教学实验来说,电影《浪潮》的结局显然更富戏剧性,残酷的陡转让你不得不认为导演甘赛尔从《死亡诗社》的结尾中获得灵感。尽管这种剧烈的冲突招致一些批评。但在我看来,狂热者蒂姆(Tim)的出场,恰恰是《浪潮》区别乃至超越琼斯教学实验之关键所在。我甚至认为,从影片所要达到的思想高度来说,《浪潮》的主人公与其说是文格尔,不如说是蒂姆。

蒂姆性格内向、不善交流,少有成就感,在学校更是经常被人欺负,被人称作“软脚虾”。也许是这个原因,他一直希望周围能有几个“兄弟”。为此,他经常给其他男生送些小恩小惠,并在后者近乎鄙夷的目光中讨好说:“是送你们的,我们是兄弟。”然而,事实上,没有人把他这个窝囊鬼当兄弟。

对于为什么加入“浪潮”,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理由。显然,对于蒂姆来说,“浪潮”更意味着一种梦寐以求的力量,就像他后来握在手里的手枪一样。文格尔的介入与“浪潮”的成立,显然给一直处于“校园底层”的蒂姆的生活带来转机。而且,他竟是那样全心全意,甘于冒险犯难。为了制服,他焚毁了家里所有名牌上衣。制服的确给蒂姆带来一种神奇的力量感。当他被欺负时,他开始试着反抗,而与他同穿制服的“浪潮”成员也走过来保护了他。因为“浪潮”的存在,蒂姆感觉自己不再是一条虫,而是一条龙的一部分。在喷涂“浪潮”标记时,他不顾危险爬上市政府大楼。他不仅用假手枪吓退了寻衅斗殴者,甚至自告奋勇要当“元首”文格尔的保镖,弄得文格尔莫明其妙。蒂姆诚心诚意地想维护“浪潮”的坚固,要光大它的荣耀。在他看来“浪潮”就是他梦想中的帝国,而文格尔先生就是能为他引领未来的领袖。

了解了蒂姆的这种近于迷狂的心理,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最后会拔枪。从中也不难发现,在类似“浪潮”的组织中,加入组织的过程,实际上也是一种互相绑架的过程。它提倡以组织的名义消灭异类,却不允许成员主动退出,因为主动退出对于组织而言是一种不可控的行为。文格尔不再是他自己,而是“浪潮”的利益代言人。当他像赵匡胤一样被手下皇袍加身,他只能应允,而不能主动退出。

伏尔泰说:“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走向罪恶。”荷尔德林说:“总是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一个人信仰乌托邦并非恶,真正的恶是这种乌托邦被赋予魔力,从而具有进攻性。显然,在《浪潮》中,蒂姆更像是一个隐喻,被革命唤醒的怪兽,被科学家创造的弗兰肯斯坦,抑或其他。“浪潮”使蒂姆获得了“新生”,他的成长远远超出了文格尔所能控制的范围。组织之我的成长,同时意味着个体之我的消亡。


 3. 通向奴役之路



 “纳粹速成班”不仅为观众展示了一个微缩的纳粹德国,也清晰地呈现了这些学生如何通向奴役之路。与之同时进行的是个体如何被集体异化。

在第一节课上,当被问及“独裁统治的基础是什么”,学生们的回答包括意识形态、控制、监视、一位元首等等。不过,这都是一些从书本上学来的知识,当这一切变成一种日常的和风细雨时,“浪潮”成员们似乎都失去了警觉,而是沉醉于他们的同志友爱和共同理想。

“浪潮”不仅是一个平等的集体,也是一个健康的集体,站起来回答问题首先是“为了促进血液循环”。星期六的会场上,当文格尔指责马尔科是受女朋友唆使的“叛徒”时,旁边一位女生称马尔科“已经被传染了”。在他们看来,谁反对“浪潮”谁就是瘟疫,只有拥护“浪潮”的人才是健康的。为了维持这种健康,文格尔在演讲中指责德国在全球化过程中成为输家,政治家根本是经济的傀儡。“当我们把自己的星球一步步推向毁灭的时候,那些富人却在一旁摩拳擦掌,建造空间站,还想从高处来欣赏这一切。此时此地,我们要创造历史。从现在开始,‘浪潮’将席卷全国,谁阻止它,‘浪潮’就将他吞噬。”也正是这个原因,觉醒者马尔科被当作敌人要被“浪潮”清除、吞噬。

关于为什么加入并沉醉于“浪潮”,文格尔选读了学生们的部分感想:“这几天的生活十分有趣,谁最漂亮,谁成绩最好都不重要,‘浪潮’让我们人人平等。出身、信仰、家庭环境都不重要,我们都是一场运动的一分子,‘浪潮’让我们的生活重新有了意义,给了我们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理想。”“从前我总是惹事生非,‘浪潮’让我投身于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足够了。”“如果我们能够相互信任,可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我愿为此重新做人。”

正如文格尔最后打开谜底时所说的:“你们还记得我曾经问过的问题吗,独裁统治是否会实现,而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法西斯主义。我们自以为高人一等,比别人优秀,我们将所有反对我们的人排除在这个集体之外,我们伤害了他们,我们不知道还会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情。”“浪潮”本是个中性词,当它成为一种暴力,便成了吞噬一切的恶。


 4. 人性没有终结



 纳粹党徒阿道夫·艾希曼被抓回耶路撒冷审判时,一个问题困扰着许多人。“艾希曼以及其他千百万名参与了犹太人大屠杀的纳粹追随者,有没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服从了上级的命令呢?我们能称呼他们为大屠杀的凶手吗?”著名的极权主义研究专家汉娜·阿伦特发现了一种基于日常服从的恶。也就是说,艾希曼之所以恶行累累,不是因为他本性恶,而在于他在一种恶的体制中 “尽职”,而这种尽职的背后,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甚至还是一种美德。

为此,美国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在1974年做过一个很著名的实验:请一批实验志愿者在一群实验组织者—心理学家们的监督下,考察一群被实验对象的单词记忆能力。每个被实验对象的身体被联接到一根电击棒上,电击棒由志愿者们操控,被实验对象每次背错一个单词,志愿者就要对他进行一次电击,电压强度逐次提高15伏,最高达到450伏。实验过程中,很多被实验对象在高压电流的刺激下,反复挣扎,发出惨叫,请求停止实验,当时情形如同梦魇。按照一般人的逻辑,目睹被实验对象的种种挣扎,很多志愿者一定会停止电击,放弃实验。然而事实是,所有志愿者中只有很少的人停下来,其余全部完成了实验,也就是说,对被实验对象都实施了电击,最高达到450伏。也就是权威在场时,人们会服从权威,即使作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心理不安。

在弗兰西斯·福山看来,自由民主制度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然而,即便如此,谁也不能打保票说,人类可以坐享民主之成,从此一劳永逸,因为“人性没有终结”,因为任何制度都不如人性古老,亦都比人性更早消亡。无论是独裁,还是民主,抑或是其他形式,皆出自人性。


我与“第三浪潮”

克柏莱高中历史老师罗恩·琼斯的回忆



多年来,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奇特的秘密。和我一起拥有这个秘密的还有200个学生。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了其中的一位。瞬间,一切潮涌而回。

史蒂夫·康尼哲是上我世界历史课的一名高二学生。我们相遇纯属偶然。当老师的人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情况,比方说你正在街上走,正在静幽的饭店吃饭,或者正在买内衣的时候,突然间就会有曾经的学生冒出来打招呼。我和这位学生的相遇就属于这种情况。当时是在街上,史蒂夫边追我边喊:“琼斯先生,琼斯先生。”于是我们打招呼、拥抱,气氛有点尴尬。我费了一会儿神,想这个拥抱我的年轻人是谁。他称呼我为琼斯先生,那么他肯定是我以前的一名学生。他叫什么呢?就在我快速回想的时候,史蒂夫感觉到了。只见他后退一步,满脸微笑,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握成杯状。天哪,他是“第三浪潮”的一名成员!他叫史蒂夫,史蒂夫·康尼哲!他坐在第二排,是一个机灵聪明的学生,会弹吉他,喜欢戏剧。

我们站在那儿,相对微笑。下意识的,我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弯曲的姿势,不太标准。两个战友在战争结束很久之后相遇了。“第三浪潮”依然鲜活。“琼斯先生,你还记得‘第三浪潮’吗?”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在课堂上所经历过的最令人惊恐的事件之一。那也是我与200名学生所共有的秘密的根源,这个秘密将伴随我们余生,悲哀至极。

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我们谈论着“第三浪潮”,大笑着。分手的时刻到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在诸多的巧合境遇中,你碰到以前的学生,你们聊起曾经的过往,然后大家说再见。不知什么时候、是否还能再次相见。哦,你们彼此承诺互相联系,但是却做不到。史蒂夫会继续成长、改变。我依然是他生命里不会消逝的基准点,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存在。我是琼斯先生。史蒂夫转过身,默默地敬了一个礼:手向上抬起,弯曲出波浪的形状。我也弯曲手臂,用相同的姿势回敬。

“第三浪潮”,终于可以畅谈了!这不,我遇到一位学生,我们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聊起这个噩梦。这个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三年过去了,我可以对你和所有人讲讲“第三浪潮”。现在“第三浪潮”只是一个梦,是我们要记住的东西,不,是我们曾经努力要忘记的东西。机缘巧合,我觉得是史蒂夫问的一个问题拉开了“第三浪潮”的序幕。

当时我们正在学习纳粹德国历史。正讲课的时候,史蒂夫问了那些问题:“德国民众怎么能声称对屠杀犹太人毫不知情?列车员、教师、医生们又怎么能声称他们对集中营和大屠杀毫不知情?犹太人的邻居,甚至是朋友怎么能声称屠杀发生时他们不在现场?”问得好。可惜我不知道答案。

这个学期还有好几个月,而且我当时正在讲第二次世界大战,于是我决定用一周的时间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纪律铸造力量

周一历史课上,我向高二学生介绍了德国纳粹一个标志性的方面:纪律。我给大家讲纪律的好处:运动员如何为了赢得比赛而辛苦训练,芭蕾舞者、画家如何为了使动作或笔触完美而孜孜追求,科学家如何为了追求知识而付出耐心。他们所凭借的就是纪律,是自我约束,是控制,是意志的力量。筋骨劳苦换来的是精神和肉体的超越,是最终的胜利。

为了感受纪律的力量,我邀请,不,我命令全班同学行动起来,采用一种全新的坐姿。我告诉大家正确的坐姿有助于精力集中和增强意志力。我给全班学生提出的是这样一种坐姿:脚平放地面,手掌平放在后腰处,脊柱挺直。“是不是呼吸更加顺畅?你们会有更强的应变能力。感觉再好不过了。”

我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这种端坐姿势。我顺着过道在学生们中间走来走去,指出错误,做出纠正。正确的坐姿成了最主要的学习内容。我让全班同学解散,离开座位,然后突然发出命令,让他们回复到端坐状态。在速度训练中,全班同学学会在15分钟内从站立姿势回复到端坐姿势。在注意力训练中,我们把注意力集中,脚平放,脚踝相贴,膝盖弯曲九十度,手掌平放在后腰,脊柱挺直,下巴收回,头部抬起。在无声响训练中,我们把声响当作是精力不集中的表现。在递进训练中,全班同学都站到教室外面,然后毫无声响地回到课桌旁回复端坐姿势。几分钟的训练之后,全班同学都能做到。完成所有的动作只需5秒钟。

学生们这么快就掌握了统一行动要领,这有点奇怪。于是我不由想他们还能再接受多少。这种对纪律的服从是我们正在玩的一种游戏,还是说明了别的什么?对纪律和统一行动的渴望是一种自然需求,还是一种我们隐匿在特许经营的饭店和电视节目编排中的社会本能?

学生们接受了这种统一的行动,我决定再推进一步。在课堂最后25分钟里,我给同学们提出了一些新的要求:在最后铃声响起之前,全班同学都要保持端坐姿势;所有学生都必须拿出纸和笔做笔记;学生在回答或提出问题时必须站在课桌旁;回答或提出问题时要先说“琼斯先生”。接下来我们进行了短暂的“默读练习”。反应慢的同学会受到批评,必须反复训练直到做到了准确、有规矩。反应的准确度比内容更重要。为了强调这一点,我要求用三个字或更少的字回答问题。而且要干净利落、精力集中。很快,班上所有人都开始提出问题,回答问题。以前都是少数几个控制讨论,现在是全班同学都参与其中。所有人似乎都在仔细倾听。以前不说话的同学也发言了。回答的时间有所延长,因为那些通常犹豫不敢发言的学生也参与进来了。

在这个练习中,我的作用就是提问题。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呢!学生们似乎精力集中在问题上,回答的事实和概念非常准确,而且问的问题似乎也更有深度,对彼此也更有同情心。怎么会这样子?在这里,我成了判断学习情况的权威。这种方法非常有成效。我现在心里所想的不仅是这个班的学生可以被推进到什么地步,而且还想我该如何纠正对开放性教室和自我主导学习的基本看法。我对卡尔·罗哲斯①的所有信仰都要委顿而消逝了吗?这种实验会导向何处?

团结铸造力量

 周二,进行练习的第二天,我走进教室,发现所有学生都端坐着,静悄悄的。有的学生为了逢迎老师,脸上堆着微笑。多数学生全神贯注,眼睛直视前方,脖子挺得直直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不出有什么想法或问题,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状态,我走到黑板前,用加粗的字体写出“纪律铸造力量”,然后在这句话下面又写道:“团结铸造力量”。

全班同学端坐着,鸦雀无声。我开始讲团队意识的价值。游戏到了这个阶段我在想要不要停下来。我没有想到学生会如此认真和顺从。说实话,看到学生们把纪律执行得这么好,我甚至有点惊讶。我心里一边掂量着要不要继续下去,嘴里一边不停地讲着团队意识。我从自己当过运动员、教练和历史老师的经历中编造出各种故事。这并不难。团队意识是纽带,把在一起工作或奋斗的个人连接起来。团队意识就是和邻居一起修造谷仓,就是感觉到你是属于某种超越自己的东西,如一场运动,一个团队,新人种,或者是一项事业。

可是为时已晚,无法撤身。我现在理解了天文学者为什么会不断地回到望远镜旁。我前行着,越来越深地进入到自己的看法以及对群体和个人行为动机的探测中。有更多的东西需要眼见为实,需要理解。很多问题萦绕不去。学生们为什么会接受我施加的权威?他们对这种权威的好奇和抵抗表现在哪里?这种现象将会在什么时候以及以什么方式结束?

讲完团队意识之后,我再一次告诉全班同学,和纪律一样,要想理解团队意识,必须身体力行。为了让大家感受团队意识,我让全班同学一起喊出“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一开始,我让两个学生站起来背这些口号,接着又叫两名学生。直到最后,全班同学都站起来背诵,很有意思。学生们开始彼此相看,感觉到了归属的力量。所有人都能做到,人人平等。大家在共同做事情。整堂课上,我们一直在做这一件事。要么大家轮流背诵,要么用高低不同的声音一起喊出。我们一直不停,同时强调着正确的坐姿、站姿和说话方式。

我开始觉得自己成了实验的一部分。我很享受学生们表现出来的统一行动。看到他们很满足并急于去做更多对我是一种回报。我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从中脱身和判断发展方向。我在引导着同时也在追随着这个团队。

这节课结束的时候,我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提出一种班级敬礼方式,仅限于班上同学之间。敬礼是这样的:右手抬至左肩做弯曲状。我把它叫作“第三浪潮”敬礼,因为手形像翻涌向前的波浪。之所以称为“第三”是因为根据有关海洋的传说,第三股浪是整个浪潮中最后的而且是最大的。有了班级敬礼方式,我规定走出教室之后,全班同学要彼此致礼。下课铃声响起时,我要求全班同学保持绝对安静。所有人都端坐着。我慢慢地举起胳膊,手握成杯状,敬了一个礼。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很特别。在没有人要求的情况下,全班同学都回以敬礼。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班上的学生都以这种方式互相问候。你正在大厅里走着,冷不丁三个同学朝你走过来,快速地敬一个礼。在图书馆和运动馆里也会看到有学生在做这种怪怪的手势。在餐厅里听到饭菜泼溅的声音,你会发现原来是两位同班同学在互相敬礼。30多个人都在做着这个怪怪的手势,很是神秘,很快就使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个班级以及这个班正在进行的德国人性格实验。很多其他班的学生开始询问是否可以加入进来。

行动铸造力量

 周三,我决定给所有愿意继续我现在称为“实验”的学生发会员卡。没有一个学生选择离开教室。今天是第三天,班上有43个学生。其中的13个是从其他班翘课过来参加实验的。全班学生端坐着,我开始往大家手里发卡。我在其中的三张卡上面标出一个红色的“X”,并对收到这种卡的同学说他们有一项特殊的任务:揭发所有不遵守班级纪律的同学。接下来我谈起了行动的意义。我解释说如果没有行动,纪律和团队意识都将失去意义。我谈起为行动负起完全职责的好处,谈起完全信任自己、团队或家人从而乐意做任何事情去保全、保护和扩展这种信任的好处。我强调努力拼 48 48683 48 23385 0 0 3843 0 0:00:12 0:00:06 0:00:06 4790和彼此忠诚会如何促进学习和增加成就感。我提醒学生回想在竞争带来痛苦和堕落的班级中是什么感觉。在那种班级中,同学们从体育到读书,事事都要竞争,彼此较劲。那种感觉是:从来没有共同行动,从来不从属于什么,从来不彼此支撑。

这个时候,学生们开始自发地站起来,举出各种佐证。“琼斯先生,平生以来头一次,我学会了很多东西。”“琼斯先生,您为什么不一直这样上课呢?”我惊呆了。是的,我一直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向他们灌输信息,可他们却没有不适,接受了这一切,真是令人吃惊。同样让人吃惊的是,关于德国人的复杂和耗时的家庭作业同学们都完成了,甚至有人还进行了详细阐述。学习技能有了很大改进。他们在学习更多的东西,而且他们似乎想要得到更多。我开始认为学生们也许会做我所要求的一切事情。我决定一探究竟。

为了让学生直接进入行动,我给每个人都口头布置了一项任务:“你去设计‘第三浪潮’横幅。你负责阻止非本班学生进入该教室。我希望你到明天为止记住‘第三浪潮’所有成员的名字和地址,并能背出来。你负责训练,说服隔壁小学至少20名学生,让他们相信我们的坐姿对较好的学习效果来说是必需的。你负责读这本小册子,并在这节课结束前把内容告知全班同学。我希望所有人都给我一个你们所信赖并且想加入‘第三浪潮’的朋友的名字和地址……”

作为对这节直接行动课的总结,我要求学生们介绍新的成员。程序很简单:新成员只需现有成员推荐,并由我发放会员卡。接受卡片时,新成员要声明了解我们的规则,并宣誓遵守这些规则。这一要求激发了同学们的热情。

学校里充满各种猜测和好奇,影响波及每一个人。学校的厨师向我询问“第三浪潮”曲奇饼该是什么样子。我回答说,当然是碎粒巧克力那样子的。一天下午教师会议时校长过来,给我敬了一个“第三浪潮”礼。图书管理员就关于学习的横幅向我致谢,说她已经把这些条幅挂在了图书馆入口处。这一天结束时,已经有200多名学生被接受进来。我却感到高处不胜寒,有点害怕了。

我的不安主要来自小告密者之多。我只正式任命3个学生负责揭发不遵守规则的行为,却有将近20名学生给我打小报告:什么阿兰不敬礼啦,乔金对我们的实验有微词啦,不一而足。这种比率意味着过半的学生都认为自己有责任对班上的同学进行监督和揭发。在这纷沓而至的揭发中,一场真正的阴谋似乎正在酝酿中……

班上有三个女生把班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们的父母。这三个女孩子一直是班上最聪明的学生。她们是朋友,形影不离。她们心照不宣,在给她们提供学习和领导优势的学校环境中如鱼得水。在进行实验的这些天里,我一直好奇她们对班上形势的重组会做出什么反应。在实验中,她们所习惯赢得的奖励不复存在。实验不涉及质疑和推理的学习技能。在如火如荼的班级气氛中她们似乎不知所措,有些神伤。现在我回想起来,她们倒更像患有学习障碍的孩子。她们看着大家活动,很机械地参与其中。其他人迅速行动起来,她们却撤回身,观望着。

她们把实验的事告诉了父母,随之引发了一系列事件。其中一个孩子父母的拉比(犹太人用作尊称的词,先生,老师)登门拜访了我。他彬彬有礼,态度谦和。我告诉他我们只是在研究德国人的个性。他似乎很高兴,并告诉我不必担心,他会和孩子的家长解释,消除他们的疑虑。谈话结束时,我想象着这位拉比所经历过的诸多相似谈话:接受这些站不住脚的说教并要为此进行道歉。如果他发怒或者对情况进行调查,那么我就有了可以向学生展示的公开反抗的例子。可是他没有这样做。拉比成了实验的一部分。他对实验中的苦闷依然不甚了解,却成了同谋和倡导者。

到第三天结束时我已经筋疲力尽,处于崩溃状态。角色扮演和现实行动的界限趋于模糊。很多学生完全进入了“第三浪潮”成员角色。他们严格要求其他学生遵守规则,并威胁班上轻视实验的学生。剩下的则只是参与进来,承担起分配给自己的角色。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罗伯特。罗伯特个头比实际年龄大,没有多少学习能力。哦,为了成功扮演自己的角色,他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都努力。他每周都会上交一份报告,都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图书馆里的参考书上抄下来的。他和学校里很多孩子一样,不优秀,但也不惹麻烦。他们不聪明,进不了体育队,也不引人注意。他们很迷失,是隐形人。我认识罗伯特仅仅是因为他在教室里吃午餐。他总是一个人吃午餐。

然而,“第三浪潮”使罗伯特在学校里有了一席之地,至少他和其他人是平等的。他可以做点什么,参与进来,变得有意义。罗伯特做到了这些。周三下午晚些时候,我发现罗伯特在跟着我,于是就问他究竟在干什么。他笑了(我想不起来曾见他笑过),大声说:“琼斯先生,我想当你的保镖。我害怕你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以吗,琼斯先生?”看着他满脸的确信和微笑,我无法说不行。我有了保镖。一整天里,他为我开门、关门,行走在我的右侧,还不停地对班上其他成员微笑、敬礼。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在学生不准进入的教务室里,我大口地喝着咖啡,他则一言不发,规规矩矩地站着。这是在“教师专属房间”,而他是一名学生,当一位英语教师过来询问的时候,他笑了,回答说他不是学生,是保镖。

自豪铸造力量

 周四,我开始着手结束试验。我筋疲力尽,忧心忡忡。很多学生都做得过火了。“第三浪潮”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我做得也非常糟糕,现在已经本能地承担起独裁者的角色。哦,我是仁慈的。我每天都在对自己说着这种学习经历的诸多好处。今天是实验的第四天,到此为止,我开始不再相信这些说法。我花在扮演角色上的时间越长,用来回忆实验理性根源和目的的时间就越少。我还发现在没有必要的时候,自己也会不自觉地按角色行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有这种情况。我们接受分配的角色,然后为了适应角色而背离生活。很快角色成了人们唯一接受的身份,于是我们就成了角色。这种境况以及我创造的角色所带来的麻烦在于我没有时间去想这一切会导向何处。我周围发生的事情是具有破坏性的。我担心学生们会做出他们后悔的事情。我为自己担心。

我再一次面临着结束实验或任其发展的问题。两种方法都行不通。如果我终止实验,大量的学生会被悬在半空。他们当着同辈们的面投身到这场激进的活动中。他们把自己从精神到心理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如果我突然把他们唤醒,回到课堂的现实中,那么后半年里,他们将会过得糊里糊涂。突然打回到教室,并被告知这只是一场游戏,对罗伯特和像他这样的学生来说太过痛苦,且有失尊严。他们会受到那些较为聪明、有所保留谨慎参与的同学们的嘲笑。我不能让罗伯特再次失败。

任实验发展的做法也行不通。局势已经开始失去控制。星期三晚上,有人破门而入,把教室弄得乱七八糟。我后来发现,干这事的是一位学生的父亲。他是一位退伍的空军上校,曾在德国的战俘营里待过。听说我们的实验以后,他失去理智。那天傍晚晚些时候,他破门进入教室,把教室弄得乱糟糟的。我发现他时,他正倚靠在教室的门上。他给我讲了他在德国被杀害的朋友。他紧紧抓住我,浑身发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乞求我给予理解,并把他送回家。我给他的妻子打了电话,在一位邻居的帮助下把他送回家。后来,我们用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聊他所做的事情以及他的感受。从那个时刻起一直到周四早上,我更加担心学校会发生什么。

我越来越担心我们的实验会对学校的老师以及学生产生不好的影响。“第三浪潮”正在干扰正常的学习秩序。学生们开始逃课来参与。学校的顾问们已经开始对班上所有的学生进行询问。学校真正的“盖世太保”已经行动起来。看着实验产生这么多不同的结果,我决定采取一项古老的篮球策略:在凶多吉少的情况下,最好的行动是出其不意。我决定一试。

到了周四,班上的人数已经膨胀到80多人。能容下这么多人全有赖于纪律执行得好,大家都安静地端坐着。当屋子里坐满了人,个个都在观望都在期盼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安静。这倒有利于我从容不迫地接近他们。我谈起自豪感。“自豪感不仅仅是标语和敬礼。自豪感是没有人能从你身上拿走的东西。自豪感就是知道自己是最棒的……自豪感是无法毁坏掉的……”

我越说越激动,突然话锋一转,降低声音,说起了发起“第三浪潮”的真正原因。我慢条斯理地解释着“第三浪潮”幕后的一切。“‘第三浪潮’不仅仅是一场实验或教室活动,实际要远比这重要得多。‘第三浪潮’是一场全国性的活动,目的在于选拔愿意为改变国家现实状况而奋斗的学生。是这样的。我们一直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目标在演练。在全国各地,像我这样的老师一直都在招募青年学生,并对他们进行培训,要求这些学生都能通过纪律、团队精神、自豪感和行动向全国人民展示出一种更好的社会。如果我们能改变学校的管理方式,我们就能改变工厂、商店、大学以及所有其他机构的管理方式。你们是选出来帮助完成这一事业的精英。如果你们站起来,展示一下这四天来所学习的一切……我们可以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我们可以给国家带来一种崭新的秩序、团队意识、自豪感和行动。一个全新的目标。你们有责任并乐意采取一种立场。”

为了证明我所说话语的严肃性,我扭身对着班上那三位女生(我知道她们对“第三浪潮”心存疑虑),要求她们离开教室。我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同时派四个学生把她们送到图书馆,并要求星期五那天不能让她们进入班级。然后,我用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告诉全班学生,星期五中午将举行一次特殊的集会,只有“第三浪潮”的成员才能参加。

这是一次疯狂的赌博。我不停地讲着,怕一停下来就会有人发笑或问问题,害怕这个宏大的计划在混乱中土崩瓦解。我解释说,星期五中午一位全国主席候选人将会宣布“第三浪潮”运动正式开始。与此同时,将会有1000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组织站出来,展示他们对这项运动的支持。我还说,他们都是所在地区的代表。我还问他们是否能有良好的表现,因为已经邀请新闻媒体对此事进行报道。没有一个人发笑。没有一点反抗的私语声。恰恰相反,教室里涌起一股激动的热潮。“我们做得到!”“我们应该穿白色衬衫吗?”“我们能带朋友过来吗?”“琼斯先生,你是在《时代》杂志上看到这则消息的吗?”

起决定性作用的东西来得很突然。本期《时代》杂志上有整版的关于一些木材产品的彩色广告,广告中这些产品被称为“第三浪潮”。广告由很大的红色、白色和蓝色字体组成,“‘第三浪潮’已经到来。”“琼斯先生,这是运动的组成部分吗?”“这是一种暗号或者别的什么吗?”

“是的,现在大家听仔细了。所有这一切都是为明天做准备的。11点50分在小礼堂里聚齐,就座。要展示出大家所学的纪律、团队意识和自豪感。不要和外人说,只有成员能参加。”

理解铸造力量

 周五,实验的最后一天。一早上我都在为集会布置礼堂。11点30分的时候有学生开始进入礼堂;一开始是尝试性地看看,接着人越来越多,一排排地开始坐满了人。礼堂里鸦雀无声。“第三浪潮”横幅如云彩般扯满整个礼堂。12点整,我关闭礼堂门,并在每扇门旁边都安排了警卫。我的几位扮演成记者和摄影师的朋友开始与人群互动,忙着拍照片,飞快地做着笔记。已经拍了一组照片。200多个学生挤在礼堂里,一个空位子都找不到。人群中的学生来自不同的层面,有运动员,有社会活动家,有学生领导,有独来独往者,有经常结群提前离校的学生,有骑自行车的学生,有假嬉皮士,有几位是学校达达主义的代表,还有几位老是在投币自助洗衣店前晃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放在礼堂中央的电视机上。没有一个人动。礼堂里悄无声息。好像我们都是一场新生的目击者。那种紧张和期盼是超出人想象的。

“全国新闻会议将在5分钟之后开始。在打开电视之前,我希望大家向媒体展示一下我们的训练成果。”说完,我敬了一个礼。200只手臂自动进行回敬。接着我喊出了口号“纪律铸造力量”,大家异口同声地跟着喊起来。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大。摄影记者跑来跑去忙着拍照,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他们。我再次重申这次聚会的重大意义,然后要求大家再一次展示忠诚之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要大家喊口号。礼堂里充满了声嘶力竭的口号声:“纪律铸造力量!”

12点零5分,我关掉礼堂里的灯,快步走到电视机前。礼堂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呼吸困难,说话更困难。似乎呼喊的高潮已经把所有东西都驱逐出去。我打开电视机。我就站在电视机旁,面对着满礼堂的人。打开的电视机发出明亮的荧光。罗伯特站在我身边。我低声对他说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要盯紧了,不能分神。礼堂里唯一的光亮来自电视机,电视的荧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大家眼睛瞪得圆圆的,可是图像并没有出来。屋子里死一般沉寂。等待着。屋子里的人和电视之间进行着心理拉锯战。电视机胜了。电视机发出的白色光亮并没有变成政治候选人的影像。电视机只是嗡嗡地响着。看电视的人还坚持着。肯定会有节目出来的。肯定会的。在哪儿呢?大家对着电视机发呆。似乎几个小时都过去了。12点零7分,什么都没有。一片白色的光亮。不会有节目了。期盼转为焦虑,然后转为困惑。有人站起来,高声喊道:“没有领导,是吧?”所有人都惊恐地转过头来,先是看着这个因失望而高声喊叫的学生,然后又转向电视机。他们的脸上是不相信的表情。

在混乱中,我慢慢地往电视机走去。我关上电视机。感觉空气又回到礼堂。礼堂里依然凝固般地安静,可是我开始能感觉到人们在呼吸。学生们的手开始从背部抽回来。我认为会有潮水般的问题涌来。可是很安静。我开始说话。每一个词似乎都被大家听进去、吸收了。

“听仔细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给大家说。”“坐下。”“没有什么领导人!没有叫作‘第三浪潮’的全国青年运动。你们被利用了。被控制了。被你们自己的欲望带到了目前这种境况。比起我们正在了解的纳粹德国,大家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认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眷顾。认为你们比礼堂外的人更优秀。你们拿自己的自由换来了纪律和优越感所带来的舒适。你们选择接受群体意志以及蒙蔽你们信念的巨大谎言。哦,你们对自己说这样做是因为好玩。你们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脱身。可是你们走向了何方?你们又会走多远?让我来给你们展示一下你们的未来吧!”

说着,我打开了背投影机。很快,一块悬在电视机后面的白色影布被照亮了,上面现出巨大的数字。纽伦堡党代会①的狂欢场面浮现出来。我的心怦怦直跳。第三帝国历史以幽灵般的形象出现在礼堂里。行进中的队伍纪律严明,种族优越。巨大的谎言。傲慢,暴力,恐怖。人们被推进火车车厢。死亡集中营里堆满腐败的尸体。张张没有眼睛的脸。刑讯。无辜者的乞求。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我的工作。如刚开始那样,很突然的,电影凝固在一个写着字的方框上:“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谴责。没有谁能说没有参与其中。”

最后一个镜头在投影布上闪动时,礼堂里的灯还没有打开。汗腥味使礼堂闻起来像个更衣室。没有人动一下。似乎每个人都想细细回顾一下刚才的情形,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是从睡梦中和深睡眠中惊醒过来一样,整个礼堂里的人们最后一次在自己的意识层里回望着。我等了几分钟,好让人们回过神来。终于开始有人问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指向这虚幻的场景,都试图弄明白整件事的意义。

在这依然没有开灯的礼堂里,我开始解释。我承认自己很难过,很内疚。我对所有人说完整的解释还需要些时间,可是会有解释的。我感觉自己开始从一位处于反省中的参与者回归到了老师角色。做一个老师要容易得多。于是我开始用一种客观的方式讲述过去的整个事件。

“通过过去一周的实验,我们都深切地感受到了纳粹德国的生活和行事是什么样子。我们了解到创造一种纪律严明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子。要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社会,就要对社会忠诚。用理性取代规则。是的,我们或许都可以成为合格的德国人。我们或许都会穿上军装。当朋友或邻居被诅咒和迫害时背过脸去。把锁锁上。在国防工厂里上班。抛弃思想。是的,我们通过小规模的实验知道找到英雄是什么感觉。抓住现成的解决方案。感觉强大,主宰命运。我们知道被排斥的恐惧。知道做正确的事情得到回报会带来喜悦。要成为第一。要正确。在被推至极致的情况下,我们看到了或许也感受到了这些行动会导向哪里。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都亲自目睹了很多。我们都看到法西斯主义并不仅仅是其他人奉行的。不。就在这里,在这个礼堂里,在我们自己的个人习惯和生活方式里。解开表层,原形毕露。我们人人身上都有。我们像携带疾病似的秉持着这种信念:人性本恶,不可能彼此善待;认为维护社会秩序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和纪律。仅有这些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道歉。

“这是要上的最后一课。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课。这一课涉及的是我们投身于研究纳粹德国时所提出的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些问题吗?那些问题涉及德国民众声称对纳粹运动并不知情,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问题是这样的:德国士兵,教师,列车员,护士,税务官员,普通市民为什么会在第三帝国垮掉时声称他们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本来参与其中的人怎么会在纳粹结束时声称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其中?是什么使人们去刻意忘记自己的历史?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也许是几年里,大家会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如果我们对纳粹心态的模仿是完整的,那么你们中没有谁会承认参与了这最后的‘第三浪潮’集会。和德国人一样,你们会不愿承认自己走得这么远。你们不会让朋友和父母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放弃自由和权利来换取他人支配并仰慕着从未谋面的领导。你们不会承认被利用过,是追随者,不敢承认自己曾接受‘第三浪潮’的行为方式。你们不会承认曾参与到这疯狂的行动中来。你们会让今天,让这场集会成为一个秘密。这是我和大家共同有的一个秘密。”

我把礼堂里的电影布撤掉,把胶片收起来。结束了。审判结束了。“第三浪潮”结束了。我回头望去,罗伯特在哭。学生们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没有人说话,排着队往外面的光亮处走。我走到罗伯特身边,抱住他。罗伯特呜咽着,无法控制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结束了。”“没事的。”我们彼此安慰着,成了往外涌动学生流中间的一员。有的学生回转身来,抱抱罗伯特和我。有的则出声哭着,然后擦掉眼泪,走了。有人聚拢起来,互相抱抱,然后向外走去,走到了外面的世界里。

在这个学年里,我们有一周的时间对生命毫无保留地进行了分享。正如我所说的,我们还共同有着一个秘密。我在克柏莱高中教学的这四年里,没有听到谁承认曾参加过“第三浪潮”集会。哦,我们一刻不停地研究着我们的所作所为。可是关于集会,不。这是我们都想忘记的。

 ① 卡尔·罗哲斯,美国心理学家,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从事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实践与研究,并因“以当事人为中心”的心理治疗方法而驰名。

①纽伦堡一直是纳粹党精神的所在地,当地政府和市民支持率很高。在希特勒上台前经常在这里举行纳粹党党代会。希特勒上台后,纳粹党定于每年9月在这里举行全国性的党代会,各地纳粹积极分子分会云集这里。


编辑推荐


1.《浪潮》是20世纪社会心理及校园小说的代表作,作品赢得了当年青少年文学图书奖,被列为美国、德国、以色列公民教育必读本。

2.《浪潮》组织存在的短短5天,竟然让学生们不知不觉中滑向了“独裁”与“纳粹”的深渊,连组织者罗斯老师也迷失其中,沉浸在权力欲望和他人的崇拜中。

3.《浪潮》改编的同名电影,在德国上映后,蝉联国内票房冠军四周,并成功入围“奥斯卡”,但在圣丹斯国际电影节上放映,竟然戏剧性地没有获得一个奖项。而在豆瓣电影也以8.7的高分稳居TOP150。

4.《浪潮》是美国一所高中的真实历史课事件,当时发起“浪潮”组织的老师在书中反思:“实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孤独、缺乏家庭的温暖、集体的关心,缺乏对一个群体的归属感。即使把这个实验放在今天,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


名人、媒体推荐


这是“浪潮”的故事,或者说是一个“纳粹速成班”的故事。它速成亦速朽,然而一切顺理成章。

——熊培云

这场名为“浪潮”的游戏在短时间内产生了浪潮般的效果,而戛然而止的游戏令所有人感到的不仅仅是震惊,还有不寒而栗的恐惧。

——豆瓣网友

实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结果,是因为我们中的很多人孤独、缺乏家庭的温暖、集体的关心,缺乏对一个群体的归属感。即使把这个实验放在今天,也会得出同样的结果……

——书中老师原型罗恩·琼斯

“谁最漂亮,谁成绩最好都不重要,‘浪潮’让我们人人平等。出身、信仰、家庭环境都不重要,我们都是一场运动的一分子,‘浪潮’让我们的生活重新有了意义,给了我们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理想。”

——《浪潮》

从现在开始,“浪潮”将席卷全国,谁阻止它,“浪潮”就将他吞噬。

——《浪潮》


作者简介


托德·斯特拉瑟(Todd Strasser),1950年生于美国纽约。他创作了140多部适合年轻人阅读的小说,另外还有多部备受赞誉的非虚构作品。他的作品大多源于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感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浪潮》,由《潮浪》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在多个国家热映,并均禅联票房冠军榜,荣获多项国际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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